抖音毁不了我们,但无脑鸡汤会
摘要:在这些悲天悯人的“深度好文”作者眼里,人类是多么脆弱啊,轻易就会被毁灭。按这些人的逻辑,人类已经被毁灭无数次了,被文字毁了,被电报毁了,被报纸毁了,被电视毁了,被互联网毁了,被微博毁了,被抖音毁了。“毁掉”这词在这些人嘴里像儿戏,张口就来。
最近在看媒介理论家保罗•莱文森的代表作《软利器》,谈信息革命中媒介的进化。从这本书中的每一个字都能闻出莱文森身上的味道,一个坚定的媒介进化乐观主义者,他毫不留情地批评了社会对新媒介新技术的习惯性偏见。作为麦克卢汉媒介理论的继承者,他引用了麦氏经典的“后视镜理论”来反击偏见:现代人总是站在后视镜中看一种新技术新媒介,看不到前面的新环境,总认为旧媒介比新媒介更合法,把新媒介说得一无是处。
有意思的是,掩卷沉思点开朋友圈时,一篇文章映入我的眼帘,标题很惊悚:抖音是如何毁掉我们的――后面还加个括号,深度好文。印象中,这是篇旧文,隔段时间就会到朋友圈蹭一把抖音的热度,制造一轮家长焦虑,收割一波傻白甜流量。如标题所言,文章以激烈的道学口吻把抖音批得体无完肤:火爆是它的错,娱乐是它的错,没耐心读书是它的错,不思考是它的错,赚钱是它的错,乐在其中是它的错。最后扣了个可怕的罪名,毒品软件。
文章的棍棒逻辑和咪蒙式修辞(毁、毒、死、杀)让我一乐,这不正是莱文森所批评的那种“后视镜”式偏见和眼盲吗?读史能让人明智,这话一点都不错,光看这种所谓“深度好文”,你甚至会觉得这种批判饱含对人类命运、精神世界的关怀和忧虑,可读了莱文森在《软利器》中所写的“新媒介新技术被批判史”,看到以往每一个新媒介新技术在出现之初在“后视镜”魔咒中所承受的那些骂名,你就会明白这种文章的扯淡、肤浅和无知了。
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,莱文森告诉我们,每一种新媒介新技术刚出现的时候,都曾受到过类似“毁掉我们”“杀死思想”“娱乐至死”的严重指控。当然,那些曾被激烈批评的媒介和技术,不仅没毁掉人类,反成为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,延伸着人们的肢体,那些危言耸听的“毁灭论”在历史的后视镜中成为后人笑料。
苏格拉底是口头传播时代的精英,面对文字传播的出现,这位智者忧心忡忡地说,文字传播不利于对话,对文字传播的依赖将毁掉人们的记忆力。――历史很快打了苏老师的脸,如果不是柏拉图《斐德罗篇》的文字记载,历史根本不会记住苏老师讲过什么。媒介进化的车往前开,而有些人只爱看后视镜,文字处理技术出现时,戈尔•维达尔绝望地说:文字处理正在毁灭文学。――后视镜的视野使他坚持认为“汗流浃背地在纸上书写才有利于产生优秀的作品”。摄影术出现以后,德拉罗什也悲壮宣告“绘画死了”。
米切尔•斯蒂芬斯在《新闻的历史》同样记载过这种后视镜式认知,1854年电报出现后,众多拥趸热情赞扬它能将“人类威严的声音传遍世界各地”,而同年出版了《瓦尔登湖》的梭罗却以不屑的口吻说:我们急于在大西洋底下铺设隧道,好让旧大陆的消息提前几周到达新大陆,但第一条传到美国人耳朵里的消息,可能是阿德莱德皇后得了百日咳。20世纪初,威廉•麦基维把电影描绘成“培养罪犯的学校”。20世纪70年代初,芒福德激烈地批评技术与电视,他们认为,电视的即时性相当于洗脑的工具,一种剥夺感觉的形式,使人失去方向,感到迷惘。芒福德甚至认为计算机是最嗜血的先锋之一,其吮血的对象是书籍,电脑把一切人类经验简约为当代人经验和此刻的经验,这种短暂的记录会抹掉自己的痕迹。
够了,不用再引述了。估计这些思考都被当时一些人当成过“深度好文”,也像今天的《抖音是如何毁掉我们的》一样在当时的朋友圈收过人们的智商税。现在看就会明白,基本都是扯淡。在这些悲天悯人的“深度好文”作者眼里,人类是多么脆弱啊,轻易就会被毁灭。按这些人的逻辑,人类已经被毁灭无数次了,被文字毁了,被电报毁了,被报纸毁了,被电视毁了,被互联网毁了,被微博毁了,被抖音毁了。“毁掉”这词在这些人嘴里像儿戏,张口就来。
我是一个传统媒体人,也是传统内容的坚守捍卫者,甚至觉得新媒体应向传统转型,但我从没有认为新旧媒体存在对抗关系,新媒介有什么原罪。我喜欢莱文森描述媒介演化时所用的比喻,他认为媒介的演化史就是一个官能的补救史,就像窗帘对窗户的补救:墙壁是最原始的媒介,古人为了透光透风,墙上少砌一块石头;但雨雪和寒冷乘机而入,为解决这个问题,作为补救,窗户应运而生。――既让人看到外面景观,又温暖安全。但又产生了新问题,窗户容易让外人向室内偷窥。结果,窗帘出现了,窗帘就是窗户的补救性媒介。媒介的演化,从莎草纸到今天的短视频,经历了同样的补救性演化,人的肢体在媒介的演化中不断延伸,电子文本的补救性媒介作用,解决了苏格拉底指责的文字没有互动性的缺点。短视频传播,不是对文字、书籍和严肃思考的取代,而是一种官能补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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