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重庆]李小米

  当年老刘还是一家机关的文秘，和我是文友，他写一些半文半白的诗词。但我对老刘的那些文字，似乎吝啬于赞美。老刘有天问我，你为啥不表扬表扬我。我望着老刘嗷嗷待哺的神情说，刘哥，你我之间，用不着那样。不过，你的一些文字，还真是抚慰了我的心。老刘哈哈大笑。

  后来，老刘做了一家单位的领导，我与他的关系却疏远了。我不想给他增加心理负担。那么多年来，我基本上没去找他帮忙办过一件事。

  前年，老刘从领导的位置上退了下来，就喜欢往乡下跑。老刘是去乡下钓鱼，也是到乡下去睡觉。

  老刘去睡觉的地方，是在乡下一个亲戚家的树上。那是一棵参天的老槐树，它有两个巨大枝桠。老刘就在枝桠间搭起了一个结实的床。他听说我失眠，还在石头上睡觉，便热情邀约我，走，去树上睡瞌睡嘛，比在石头上睡觉舒服多了。

  我知道，鸟儿在树上睡觉，是因为它的爪子一直抓紧着树枝。我问老刘，会不会掉下来。老刘神秘地一笑，去了你就知道了。

  我和老刘来到乡下。在那棵树下，我仰起头，看见树上的床，呈秋千形状，巧妙地借树桠两端固定绳索，放上竹编凉床。那天阳光正好，枝叶婆娑间，有斑驳光影跃动。我一望那床，就一见钟情了。

  老刘说，来，这里有楼梯，你爬上去体验一下。我是一个乡下长大的娃，哪用楼梯呀，我猴子爬树一般“嗖嗖嗖”就爬了上去。我躺在茂密枝叶间的床上，

  很是舒服。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，我仿佛感觉到它正送来一股一股淡蓝色的空气，供我呼吸吐纳。我的肺叶，也成了一张阔大绿色叶片。

  “你就在这里睡上一觉吧！”老刘在树下喊。我连声应答，好，好，好。

  老刘去旁边池塘钓鱼了，我就在树上睡觉。我闭上眼睛，在风吹绿浪枝叶间，我恍如成了一朵风中的云。我悠悠缓缓地呼吸着，后来，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轻微鼾声，看来是没睡安实。我睁开眼睛，看见身边一个绿色甲壳虫爬过来。我顺手把它放到树叶上，它就朝另一个方向爬过去了，我们互不影响。真有些倦意了，我闭上眼睛，睡去了。

  我被一阵啁啾的鸟声唤醒时，老刘已经在树下喊我起床了。老刘兴奋地说，起来喝新鲜鱼汤。原来，老刘刚钓了一条红鲤鱼，在亲戚家用泡海椒熬了鱼汤。我和老刘喝着鱼汤，他问我，树上睡觉的感觉怎样啊。我点头说，不是一般的好，这样睡下去，百病祛除。

  我开始打老刘的主意了。我说，老刘，把你这树上的床卖给我吧。老刘乐得大笑，不卖，不卖，这是皇帝的床。老刘拍着我的肩膀，谁叫你是我的兄弟呢，你随时来睡就是了。

  同微醺的老刘在树下唠嗑，老刘才说起了他在树上搭建床铺的事儿。他从领导的位置上刚退下来时，很不适应，老是想在文件上签字，老是梦见前呼后拥的人在身边环绕。后来，他去乡下钓鱼散心，看见了这棵老槐树，突生灵感，便有了这张床。第一次睡上去时，一只蜻蜓停在他额头上，他也没去惊动它。老刘说，遇到下雨天，他可以在上面支上一个塑胶棚子，在滴答缠绵的雨声里睡上一会儿，感觉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雨声里打开，全身的血脉像雨中的树叶，柔软地扇动。

  从此，我常常和老刘，去乡下的树上睡觉。这不是我的怪癖，那棵安妥我身心的树，是我在城里的思念。